“我们是根据县里安排种的日本苦芋（山药），本来承诺我们每亩可赚6000元钱，可现在一年多过去了，不仅没赚到钱，全县9个乡800余户农民种了几百亩苦芋，损失了三四百万元，县里却不管了……”8月4日，河北省邯郸市肥乡县一位农民拿着几乎烂掉的苦芋对记者说。

    从县科协掉下的“馅饼”

    事情还要从两年前说起。

    “种日本苦芋的宣传动员2006年10月就开始了，县科协主席李杰带一群人在各乡镇村社把打造肥乡县万亩中药基地的事讲得天花乱坠，挺有诱惑力的。”肥乡县旧店镇某村民回忆。

农民手上拿着收获的“苦芋”

    起初，农民们并不相信有这样的好事。但是到了2007年初，为了加快推进万亩药材基地项目的步伐，县科协组织农民参加该项目推广学习班，并在县电视台宣传万亩药材基地对推动肥乡经济建设的意义。

    看见这样大力的宣传，村民们开始相信这个项目了。

    村民们反映，“我们相信这事能成有三方面的根据。一是科协是县委的一个部门，他们也是以县委的名义开展工作的，他们给我们看了县里面的文件，种苦芋是县里的重点农业项目，他们发的名片上清清楚楚写着‘肥乡县万亩药材出口基地，2007年县委县政府重点农业项目’。二是2002年任县科协主席的李杰是县委的部门领导、省党代会代表、省级科技标兵、市政协委员，还是河北省政协委员。该人曾为肥乡县的农业发展作过不少贡献，曾先后为肥乡县引进过高产玉米、棉花等农作物，使县里农民直接受益不少，在农民中有一定的威信。三是宣传此事的电视台是县委、县政府的喉舌，我们有什么理由不相信他们发出的‘声音’呢？”

    更令农民坚信的是，在推广种植日本苦芋的过程中，县科协还与农民签订了种植、收购合同并进行了公证。从村民们提供的合同看，其主要内容是：县科协提供“包技术、包种苗、包回收”的服务，农民每亩投资3000元。县科协保证每亩最低收入6000元，如收入达不到6000元时，县科协赔偿到6000元。前提是农民要按种植亩数，每亩先行交付2500元，作为科委提供技术、种苗、专用肥及翻地等服务费用，县科协保证提供的种子出苗率80/%以上。

    合同规定，苦芋不论大小，每市斤2元。违约责任一栏是：县科协若不按规定回收产品，每亩赔偿农民3500元，因种苗、技术问题造成农民收入低于3500元的，县科协按每亩3500元赔偿，要是农民不把产品卖给县科协的，农民要按每亩3500元赔付给县科协。

    为了让更多的村民参与这项“致富工程”，县科协还给没有钱交付种子、技术服务费的困难户联系了贷款。

    苦芋绝收

    带着致富的期望，肥乡县农民开始和县科协合作种苦芋。

    2007年4月中旬，县科协将日本苦芋的种子送到了各签订种植户的手里时，村民们发现，种子像小孩的手指一样粗细，有的两头还烂掉了。村民当时就怀疑，但县科协的人拍着胸膛说：“放心种，不会有问题。” 

    村民们将信将疑地于4月20日前后把苦芋种上，按宣传中的说法，苦芋种下20天就会出苗。但这些苦芋直到6月底才稀稀拉拉长出些苗，出苗率好的不到60%，差的在20%左右。农民感觉上当受骗，要求退回种植投资款。但县科协的领导却说：“耐心等待，总会出苗，苗不全，给你们种子补种，没有产量，我们赔得起你。”

    直到该收获时，县农业局到农村调研，挖出来10棵苦芋的重量只有1.2市斤左右，平均亩产900斤，大大少于县科协承诺的每亩产3000斤的产量。

    村民老张说：“由于苦芋长在地下1米深左右，为防止将苦芋挖断，难度极大，费时费工，光是挖掘苦芋的费用每亩就要1000元左右。更要命的是，挖出的苦芋县科协还不回收，大家种植的苦芋等于全都是绝收。”

    2007年10月，绝收的村民们找到县科协，当初拍胸膛担保的科协领导们推诿不管了。村民们又找到县信访局，信访局说马上协调有关部门解决。杨村某村民告诉记者：“几个月过去，马上就是春节了，‘协调’仍无音讯。为了能要点钱过年，我们又多次到县信访局催问，县委某领导这才出面，答应春节前退给我们交付给县科协种子、技术指导款2500元的一半，其余的一半到2008年6月之前退还。”

    记者随后在7采访肥乡县委农工委王副书记和县宣传部的领导时，他们都表示：“我们和县领导都是看了今年1月7日河北日报、河北农民报那篇《农民上当一事》后，才知道这件事的。”

    “县领导对种植日本苦芋的事事先一点也不知情。” 县信访局局长毕怀领对记者强调说，“县科协虽然是县委的部门，但我认为这是李杰的个人行为。”

    农工委王副书记也说：“这件事完全是李杰的个人行为，县委已经停止了李杰的工作，县财政已筹款退还了群众的部分损失。”记者问：“合同上盖着县科协的公章，为什么认定是县科协主席李杰的个人行为？”王副书记说：“公章在李杰手里，他要盖章，我们也没办法，但盖章也不能表示就是县委的决定……”

    不但县里的领导们认定引进日本苦芋是李杰的个人行为，就连李杰本人在接受记者电话采访时也大包大揽地说：“这事是我的个人行为。”

    这么大的事，难道真是李杰自己做的主？

    记者在肥乡县委的【2007】3号文件上找到了答案。在这份题为《中共肥乡县委、肥乡县人民政府2007年项目建设实施意见》中，“肥乡县2007年重点项目建设任务分解表”里，万亩出口药材种植基地被列为该县当年5个农业项目之首，“建设规模及内容”一栏中简练而豪迈地表达了县委县府的决心：“在旧店乡等乡镇投资5000万，用三年时间建成出口药材种植基地1万亩”，而此项目的推进部门是县科协。

    在2008年4月3日的《河北日报》一篇报道中，李杰说：“县科协按照上面的精神，组建了邯郸市信息服务公司肥乡县支公司，全县有100多人常年为我们工作，但他们没什么收入，做这件事就是想等山芋收上来后，让他们有点提成，有点收入。准备让他们每斤提0.2元。县科协也准备提一点，每斤提0.05元。”照李杰的“提”法，按估算的每亩可收3000斤计算，两项加起来每亩地可提成750元，全县900亩地可提成67.5万元。

    据李杰讲，他虽为县科协主席，但并不懂“日本苦芋”的种植技术，只是通过山东莘县科协的人介绍，才得知山东省邹平县长山镇细毛山芋品种好，自己就去了一趟。长山镇山芋销售办公室的人向他介绍说：山芋是中药材，他们正在联系外商投资。李杰想自己的县也正想引进外资，于是回到县里就向县发改局领导作了汇报，后来县里作出了建设“肥乡县万亩药材出口基地”的规划，并列入县里文件中……

    不敢回家的村民

    事情发生后，一些村民希望政府能出面解决。但没想到，这些上访的村民遇到了更大的麻烦。

    记者在屯庄营村采访时，遇到了几个“逃亡”的村民，他们说：“我们现在连家都不敢回了，因为乡党委吕书记已发话‘要拘留上访的人’。”

    其中一村民告诉记者：“我们持续上访是因县里领导说话不算数。前几个月，他们说到6月底前就退还我们的另一半款。2008年5月，我们到县委询问退款一事时，县领导又说是到农历6月底才能退钱，一再推诿。所以，我们又到县信访局信访，到邯郸市信访局，也曾到过省里，到国家信访局上访过，那里的领导说，市信访局会给我们解决，我们到邯郸市信访局，得到的答复却是‘这事我们不管了’。”

    在采访另几个参与2008年5月27日上访的村民时，他们讲出了同样的情节：那天，我们到邯郸市信访局上访，刚到市信访局，就被随后赶到的乡干部董红昆、吕秀林、刘少杰等劝阻，在劝回过程中，董红昆说：“我刚接到乡吕好银书记的电话，吕书记说，你们要是不回去，马上让公安去把你们抓回来。”

    5月29日，乡包村干部吕秀林告诉刘红亮说：“你们不要再告了，现在派出所正在整你们的材料，要抓你们……”

    信访局局长毕怀领证实了“公安已经介入”的事实：“前不久，县领导已指示由农工委牵头，公检法、工商等组成班子协调解决此事。按照信访条例规定，上访人员不能超过6人，超过便视为是犯法，越级上访更是犯法。他们20多人到邯郸市上访，还在市政府机关前待了20分钟左右。所以，我们已经通知了县公安局，要求公安提前介入,先行调查。”

    然而乡干部董红昆说：“当时上访是8个人，群众站在市政府门前是因为市政府门前有个信访接待室，他们没有闹事。”另一干部对此事的评论是，“我认为在市政府门前的信访接待室前站二十分钟不一定犯法。群众受害后在县里老得不到解决，找一下市信访单位就上纲上线，千方百计地找理由动用公安介入，县委的这种做法值得商榷。”

    让记者感到意外的是，采访时，毕怀领、王书记及宣传部的官员们都众口一词地说：“我们肥乡县委、政府非常重视群众利益，敢于承担责任，县财政已筹款退还了群众提交的种子、技术指导款2500元一半的钱款。”但李杰在接受采访时却告诉记者：“给群众赔付的款都是我个人贷款赔付的，县政府只是帮我发给了群众。”

    几个“逃亡”在外的村民对记者说：“县委和他们的干部骗了我们，他们迟迟不处理，为要回血汗钱我们走投无路才上访的。现在公安局要抓我们，麦收马上就开始了，若公安把我们抓进去就不知道什么时候能放出来了。麦子熟了就等同一碗饭到了嘴边，我们怕被抓进去后不能收割麦子而把粮食烂在地里……”（根据被采访者的要求，文中隐去了他们的姓名）